可持續保育發展 承傳歷史建築精神
上周末我乘電車路經德輔道中,看見底層被木板圍封的中環街巿,它自關閉後多年來一直丟空,在日曬雨淋地等候改寫命運。看到它破落的臉容,我心裏一陣不安,於是下車走近這幢曾經是劃時代的建築物,近距離聆聽它的故事。
早上的中環格外寧靜,我彷彿聽見中環街市透出沉穩的聲音在徐徐低訴:「在1930年代,我是全港走在時代最尖端的劃時代建築物,擁有著『創新的靈魂』。這『創新』在於我身上的建築物料,是由當時嶄新的鋼筋混凝土柱網結構築成,我走的是『創新』的現代主義建築風格,有別於當時中環的建築物大多是外牆添上雕刻裝飾的典雅建築,我的外牆只有簡約的橫向線條,沒有多餘的雕飾,而在我身上找到的都是源於功能主導設計,例如我的一排排『窗牆』是為了令潮濕侷促的街巿得到通風和自然光;我的東邊和西邊各建有簷篷,可以遮擋陽光和雨水。
當年的小販檔大多在路邊擺賣,但我的出現帶來了嶄新的街市管理方法,販檔由戶外搬到室內,一排排井然有序、分門別類及分層經營,我的身軀容納了超過二百個檔戶。同時我以一道垃圾槽中央收集垃圾,當時亦屬一種先進的處理方法。我更利用升降機運送20人或可載重3千磅的貨物,憑著我這股創新的魅力,前來光顧的客人絡繹不絕,我的客源還遠至跑馬地和半山區,就連當時的港督都曾到訪,一睹我的風采。
隨著時代不斷進步、市民生活模式轉變,我追不上現代的需求,我那『創新的靈魂』亦漸漸消失,在我的使命正式完成後,便變得十分冷清。雖然我慶幸能被剔出勾地表,逃過被拆卸的命運,得以保存軀殼;人們對保育的討論不絕,但我這沒有靈魂而破舊的軀殼一直沒有改變。保存下來、復修之後,又怎樣?我需要的不只是一副修補妥當的身軀,更重要是為我重新注入『創新的靈魂』,給予我發揮本身功能的新生命。」
在2015年,中環街市的保育活化有了大方向。我知道市建局為保育活化中環街市的工作正進行得如火如荼,這包括:面向德輔道中的立面、室內間隔的保育方案和設計、中庭公共空間以及日後的營運模式等。雖然我個人希望可以透過保育方案讓中環街市在數年後再度成為一座跨代的劃時代建築物;但作為市建局的行政總監,我絕對需要尊重依據現行機制,經過反覆討論後所定下的保育方案,不應強推個人修訂。對於中環街市,我可以做的,就是承諾為它尋找一套「創新」的營運模式,讓它「創新的靈魂」得以承傳。
當我的腦海仍思考著中環街市的說話,沿着閣麟街往半山方向踱步,沒多久我便走到閣麟街與威靈頓街交界處旁邊的一條小巷。走進後巷,路面是濕漉漉的,我看到食肆的廚房工人在切肉和洗碗,這個被用作「廚房後欄」的地方,背後所屹立的其實是一個民房遺址──青磚牆。
近距離接觸這幅青磚牆,我感受到磚牆的泣訴:「雖然我沒有中環街巿般劃時代的建築設計,但作為戰前的平民樓房,我的故事反映了在1900年代左右的社會生活面貌。隨著這裏一帶的房屋陸續清拆,只剩我被遺下,經過年月的洗禮,我的牆身不但變得破落,我僅餘殘破的身體還被人鑿上一個個小洞用來穩固電線碼子及拉電線,更被厚厚的英泥批盪覆蓋,我原有的面貌已被破壞得千瘡百孔。
我的身軀殘缺不堪、面貌亦被破壞,若以這種形態留存下來,就算展現在人前,也就像讓大家『瞻仰遺容』一樣,無法訴說我昔日的故事,失去了我存在的意義。隨著風雨侵蝕,日復一日,我不知殘存的身軀尚可支撐多久,更擔心自己突然倒下會為附近的行人構成危險。」我在石牆前默站良久,思量著要好好保育磚牆僅存的完好部分,把它最美好的故事保存和再次展現給社會。
中環街市和閣麟街青磚牆的心聲及現況,整日在我的腦海中盤旋,亦讓我想起港大建築文物保護課程學部主任李浩然博士兩年前的一篇文章所言:「建築物的歷史意義,不止在於建築物本身的外在軀殻,還有它所承載的記憶、故事、精神;歷史建築的保育方法,同樣不應止於只談保留其軀殻或所謂『原汁原味』的保育;要讓它們延續下去,重新給予它們生命的意義和功能,新舊交融,都來得更重要。」
承傳歷史建築的故事和精神是保育的重要意義,我認同李浩然博士的說法,保育可以有不同的做法。運用創新的設計活化歷史建築,可持續地展現其建築風貌及賦予生命力。英國文化遺產機構於2008年發表的《為可持續管理歷史環境的文物保護準則、政策與指引》中亦指出,「公眾對保育的訴求,與創新的設計,兩者並無矛盾;因為要有創新的建築設計,才會有未來的建築文物。」我想就正好說明這一點。
在市區更新的範疇,包括保育活化的工作,我認為著眼點應在於「可持續發展」,當中必須平衡經濟發展、社會需要及環境保育三方面。雖然不同地方、不同社會,人們對平衡點的看法和拿捏各有不同,但最重要是經過理性討論,找出一個大家都相對接受的方案,才可一同向前,持續發展。
在處理閣麟街的民房遺址「磚石構件」上,市建局的團隊過去幾年一直努力不懈,聽取不同團體、專家、社區代表以及普羅市民的意見,平衡結構的安全性和保存歷史構築物的需要。在平衡彰顯磚石構件歷史的重要性,與及兼顧它的土力結構安全兩者的考慮,市建局早前特別委託了獨立土力結構工程師進行勘察及研究,參考了該地點土壤成分的資料,以探討保留磚石構件的方案及技術可行性。土力結構工程師在分析土壤樣本後發現,磚石構件現時狀況的安全系數屬低於標準,市建局會再向地政總署申請讓工程師能抽取磚石樣本作進一步詳細研究。
參考了關注團體就磚石構件提供的大量歷史資料和保育建議,並根據現時能掌握的結構安全數據,市建局團隊進一步深化保留磚石構件的可行方案,盡所能以保育融合方案 (integrated preservation approach) 去彰顯磚石構件的歷史意義,這包括 (一)考慮原址保留約20米較完整的磚石構件,約佔磚石構件全長的超過一半;(二)利用較完好的構件部分重置昔日「背靠背」樓房的地段模樣,並展示當時民生的歷史資料和圖片,形成一個三維博物館 (walking museum),將「磚石構件」融入現今社區的空間設計及彰顯它的歷史故事。
我特別要感謝個別團體為磚石構件搜集的歷史資料,豐富了保育方案的背景內容。歷史名人能名垂不朽,不是依靠保存他們的軀殼,後人努力承傳的是他們所倡導的精神、價值或學說。故此,保育歷史建築,詮釋工作最為重要。日後在籌劃那個三維博物館時,我希望能再次得到他們的參與和協助,讓市民能夠透過當中所展示的裝置藝術、資料和圖片,充分而透徹地了解昔日建築物的形態和香港早期民間居住情況的歷史。
在市區更新項目範圍內保育活化歷史建築物,是市建局的使命之一。日後我們在推出油旺地區研究時,將在早期階段進行基線研究,盡量搜集該地區的歷史資料,屆時我希望地區和關注團體,能一同參與社區歷史資料的詮釋,務求在保存及彰顯歷史建築特色之餘,亦同時能展現當時的民生和社會面貌。當「上游」保育研究工作做得透徹後,在「下游」推展市區更新工作時便可以更為暢順、具成效,且能得到社會廣泛認同。